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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 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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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清早,天寒地冻,风雪如刀。

雪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,越下越大,万喜一早领命出宫的时候只觉得今日天时不好,行路不便,却没想过,这已是今日这桩差事上最小小不言的难处了。

差事很简单,就是奉旨传养病在家的翰林学士庄和初进宫。

按说这也没什么难的。

庄和初在皇城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,饱读诗书,又没有一丁点儿酸腐气,性情温文和顺,行事总能周全体面。

就像一块水头绝好的翡翠。

不发闷,也不刺眼,每每与他打交道,只觉得打心里光润透亮。

往日宫里人到他这儿办差,不管什么品阶的人,为着什么事由来,哪怕是给人添堵的糟心事儿,也没有一回办不顺坦。

今日不知怎么了,这人还是一样和气,可就是磨叽来磨叽去地不出门。

万喜软磨硬泡,千催百请,好不容易把人从府里求出来,可离着宫门还有三条街,他又让马车停住了。

“真是造孽啊……”

万喜出宫前已往内监公服下多掖了件厚夹袄,又在外头添了领绣金织锦的厚披风,一下马车,还是禁不住直打哆嗦。

“庄大人啊……庄大人?”

马车停住了,人还在车里坐着。

车里的人身披毛皮大氅,怀拥沉香手炉,半掀了车窗往外看着,目光定定落在铺天盖地的风雪里。

万喜已跑到他眼前了,人还是纹丝没动。

“您这是怎么了?”万喜踮脚把脸凑到窗口,像哭一样地僵笑着,“宫里还等着您呢,可不敢再耽搁了呀!”

车里人淡淡蹙起眉头。

他的眉生得好看,高低适度,浓淡合宜,不杂乱,也不过分齐整,这样淡淡蹙起来,让人在如此严酷的风雪中,都能不自禁地想起江南微雨里那些绕着柔柔雾气的春山。

连他整个人也仿佛置身春山之间,分毫不受风雪袭扰,开口宁和悠远。

“万公公,你看。”

这会儿就算是有头驴在一边跳舞一边绣花,万喜也没心思观瞻。

更何况雍朝皇城的冬天从没这么冷过,北风卷着密如扬沙的大雪,刮得人睁不开眼,匆匆一瞥,就只觉天地间白蒙蒙的一团在汹涌地翻腾着。

万象浑穆微茫,什么都看不清。

“看……看什么呀?”

车里人轻一叹,嗓音微微沉下几许,宁和悠远之中便多了一抹悲悯,“看这冰冷的世道。”

“……”

要不是怕泪水冻在脸上,万喜一定哭给他看。

翰林学士就是翰林学士,平日不管多像个正经当官的,只要一闹天儿,立马就要现出那副多愁善感的文人原形来。

“庄大人啊……”万喜没法跟他急,只能顺着哄,“庄大人,您瞧这世道都这么冷了,它一时半会儿的也化不了是不是?您等面圣回来再看也是一样的,咱们还是赶紧——”

“万公公说得对。”

说罢,车窗往下一落,合上了。

万喜没敢奢想他这么听劝,懵怔之间,还没来得及谢天谢地,就见厚重的车帘一开,不等他反应,车里人已经迎着风雪下车了。

“空谈无用,还当付诸行动才是。”

“诶呦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啊!”

*

万喜手忙脚乱间还不忘喊过四个羽林卫,顶风穿过密实如织的雪幕,直追到街对面,才发现他是朝一家包子铺去的。

天色尚早,除去他们,从街头到街尾都瞧不见一个行人。

沿街一排是各样的铺子,就只有这家是开门的。

店家正值壮年,身上裹着厚棉袄,手里抱着个扫街的大扫帚,雪还没停就骂骂咧咧地在门口挥扫。

不过扫的不是雪,骂的也不是雪,是人。

一个倒在他门前雪地里的小叫花子。

滴水成冰的大冷天,小叫花子通身除了一双烂草鞋,就只有一身将将过膝的破单衣,细瘦如柴的四肢露在风雪里,被尖硬的竹枝扫帚抽得满是血痕,仍把什么东西紧紧地抱在怀中。

“不敢了……我不敢了……”

万喜看不清那脸,但只听这让风一刮就散碎得不成样的嗓音,也知道是个还没长开的少年人。

“命贱骨头也贱!今儿打死你都算为民除害!”

店家边骂边打,用扫帚还嫌不够,又伸脚去踹。

那副身子还不如他手里的扫帚结实,被他一下接一下打上去,隔着猎猎风雪都能隐约听见有什么折断的声响。

地上的人求饶声越来越弱,渐渐只剩细如蚊吟的痛呼。

万喜心下了然。

庄和初刚才说的那什么世道冰冷,该就是冲着这事儿了。

要叫万喜说,天底下比这更冰冷的可海了去了,管一辈子也管不过来,可只要能让庄和初赶紧动身往宫里去,别说是从个卖包子的手里救人,就是要从阎王爷手里救人,他也得试试。

再者说,救人一命,总不会有什么恶报吧?

万喜这么盘算着,正准备大喝一声住手,却听庄和初先开了口。

“店家,有包子吗?”

这嗓音清润和气,像自蒙蒙细雨里穿行而过的春风,入耳令人心定神宁。

店家闻声一抬眼,正对上一张与这街边粗陋小铺格格不入的清贵面孔,一愣间,又瞧见他光润的毛皮大氅下露出的一小截绛红官服。

店家忙丢开扫帚,换了张和气生财的笑脸。

“有有有!刚出笼,七分瘦三分肥的上好肉馅儿,别家都舍不得使这么好的肉做馅呐!大人您来几个尝尝吧,只当是赏小店今日开个张呀!”

庄和初在风雪的拥簇中温然含笑,“就拿两个吧。”

“好……好嘞!”

店家欢天喜地地扎进铺子里,万喜噎在胸口的那口气才缓缓顺出来,偷眼觑向庄和初。

方才在街对面,他隔着重重雪幕也要往这儿看,这会儿人就团在他一垂眼就能看见的地方了,他却是一会儿抬眼看看铺子檐下飘摇的幌子,一会儿侧目看看铺子沧桑斑驳的外墙。

就是没往雪地里那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落下一眼。

万喜哭笑不得,敢情闹了半天,什么世道什么付诸行动的,就是他饿了?

可要说饿,那就更怪了。

出门前他在府里磨蹭了半个多时辰,有大半功夫是在吃早点,万喜可是亲眼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把那桌上所有碗碟吃个精光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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