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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1 章 得见阿姊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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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天来,气序清和,白日时光迤逦渐长。

家家院中新榴初绽,攀枝探檐,似引霞作饰,美不胜收。而嫩柳翠枝亦从秦淮河岸漫至家户之中,雏燕羽翼初丰,在其中上下翻飞引朋作窝,这番春夏之景,最是怡人。

这近十日来,谢不为都在丹阳郡府中与赵克等官吏一道,安心准备夏忙公务,甚是辛劳,又因翌日便是休沐之日,赵克便做了主,今日让他们早早散了值。

丹阳郡府大小官吏便相约一同出游饮酒赏乐,不过,虽谢不为已与他们相熟,相处起来亦十分融洽,但对于饮酒一事,经上次吃的暗亏,谢不为自然轻易不会再碰,又怕到时扫了众人的兴,便推辞不去,直接回了谢府。

但今日谢府大门之外,却与往常有些许不同,竟停了一辆装饰甚为豪奢的犊车,比之谢府犊车还更有派头。

且一般来说,除尊者来访,是不会让人将车驾停在正门之外的......莫非,今日有什么大人物到访谢府?

谢不为顿生好奇,匆匆下车之后,便亲自问了门吏,谁知门吏闻后,面上竟稍露诧异,“六郎不知今日女公子回府的事吗?”

谢不为一怔,随即竟呆立原地。

门吏口中的女公子,指的便是谢楷与诸葛珊的长女,亦是谢不为的亲姐姐,谢令仪。

与谢不为坎坷身世及狼藉名声不同的是,谢令仪自小便颇有才名,三岁时阅后即能诵千字文;七岁时随谢楷与宴,一吟柳絮诗,虽词藻不艳,但其灵气熠熠,遂得才女之称;十三岁时,叔父谢翊才出山为侍中,为人所轻,清谈宴上,虽谢翊驳倒众人,但仍有人不服,当时谢令仪正避于帘后,得闻不服之语,竟掀帘而出,发挥谢翊前议,使之不能不屈。

自此,谢令仪长诗赋、善清谈的才女之名,遍传魏朝上下,为世家女典范。

十五岁时,与琅琊王氏家主王盛次子王衡定亲,次年嫁做王家妇,后王盛出为江州刺史,王衡为临川内史,谢令仪便亦往江州而去,鲜返临阳,至今已有近十年光景。

而谢不为有此呆愣反应,倒不是因为他不知谢令仪此番难得回府的消息,而是在他想起谢令仪时,不知为何,心下竟隐隐作痛。

在回过神来之后,心中又莫名翻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——他想要见谢令仪,很想很想。

他便不等阿北归车而返,提袍便奔往诸葛珊院中,果然,从李嬷嬷那里得知,此刻谢令仪正与诸葛珊在院中小园里叙话,而谢楷与谢席玉亦在此。

但在只需绕过面前一亭就可得见谢令仪之时,谢不为竟生情怯之意,踌躇许久,才缓缓而近。

在拂开亭边花枝后,谢不为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穿鹅黄外衫罗绿长袍的女子,正坐垂垂杨柳边,只露出了半边的侧脸,嘴角衔着一抹淡淡笑意,手中还执着一支柳条,漫玩长指之间,气质温雅,姿容如空谷幽兰,不以无人而不芳,单单坐在那里,便似一卷画。

不过,其眼尾竟泛着微红,眸

中水光莹莹(),显然是哭过的。

在意识到这点后(),谢不为本就怯却的脚步,竟如浇灌了泥石一般,再不能动分毫。

谢令仪身边坐着的便是诸葛珊,正在俯身带笑与谢令仪说些什么,在另一边的谢楷也正随着诸葛珊的话连连点头,面上是谢不为不曾见过的慈爱的笑。

而谢席玉便坐在谢令仪隔案对面,虽面容与往常那般清冷,亦不开口,但谢令仪显然并不介意,还时不时与谢席玉搭话,谢席玉只颔首以对,也能惹来谢令仪会心一笑。

此番四人在园中之景,其乐融融,谁人观之不道一句谢氏门庭合洽生辉。

若他此时前去,倒成了打搅。

谢楷与诸葛珊皆不告知他谢令仪回府的消息,也是怕他打扰他们一家人难得的相聚时光吧。

从他来此异世,即使再受谢楷与诸葛珊的不待见,因他也不将他们当成亲人,便从未有过这般在谢府中只觉自己是多余的丧气。

而他现在此窥探园中之景,竟又让他觉得自己如同路边乞儿一般,在十足可怜地期望他本不该拥有的一切。

他不禁苦笑,想安静地转身离去,却不料踩中了地上的枝干,发出清脆的“咔嚓”之声,惊扰了距此不远的园中四人。

他心下一悬,竟不顾一声婉如莺啼的“六郎”,只逃一般地奔离此处,直往自己院中,又将阿北赶出房,自己躺在了床榻上,蒙被遮脸,以避天光。

脑中思绪紊乱,心下又一阵一阵地隐隐作痛,一时顿觉五感尽散,就连有人坐在了自己床边都不清楚。

他蒙脸的锦被为一双纤纤素手掀开,竟是适才还在园中与诸葛珊三人笑谈的谢令仪。

谢令仪嫩黄的衣摆如流水一般泄在床畔,如兰的面庞因背光而更显清幽,唇角笑意比之园中更浓,她满含怜惜的目光停在了谢不为的眸中,启唇淡唤一句,“六郎。”

又问,“为何要跑?”

谢不为竟仍是怔愣,直到谢令仪以手中柳枝轻点其额头,明明只如羽毛轻扫,额发微动,但不知为何眼中突然蓄出了泪,又“啪嗒”一下摔了下来,溅在了床沿之上,他语中满是委屈,出言哽咽,只道,“阿姊。”

谢令仪显然没想到谢不为竟直接落了泪,她也是一怔,旋即眼中亦漫出水汽,但抑在了眼眶之中,面上仍是含笑着,“怎么了?”

谢不为开始拼命地摇头,明明原主从未与谢令仪见过,他更是不可能与谢令仪有过接触,这般只算得上他与谢令仪相见的第一面,却情触至此,实在不知这情从何来。

谢令仪又似被谢不为逗笑,抬手捧住了谢不为的脸,“好啦,别晃了,不晕吗?”再道,“你被阿爹阿娘认回来的时候,我并不便回来见你,今日好容易可以见你一面,你却又跑又哭的,是不愿意见我吗?”

谢不为连忙扣住了谢令仪的手,“我没有,我想见阿姊......”尾音渐弱,似是呢喃,“很想很想。”

谢令仪顺又握住了谢不为的手,启唇欲言

() ,却又长久地沉默,似是再开口,便要哭出来,等到她稍抑情绪,才略仰首回忆似地缓缓道:“当年在会稽庄子你还未出生时,我才六岁,每天吵着要早日见到阿娘肚子里的弟弟,阿娘被我吵得无法,便道,‘去为你的阿弟取一个乳名好了’,我欣然领命,却又实在没有头绪,便整日在庄子里闲逛以求灵感。”

她又垂下眼眸,温柔地看着谢不为,“那是一个淡雾弥漫的清晨,我于山中闲行,忽见一只通体是白,但首、羽冠、背和两翅及尾上皆缀艳红的鸟儿于山林间翩然翱飞,似我窥仙灵起舞,便牢牢记在心头,回去询阿娘,道是遇见了朱鹮鸟,我实在喜欢得紧,便央求阿娘给你定下‘鹮郎’乳名。”

她出言又顿,便是忆起了之后家奴换子之事,略有哀叹,“五郎也是个好孩子,但不知为何,我对他从喊不出‘鹮郎’之名。”

她捏了捏谢不为的掌心,似是有得所愿,展颐一笑,“原是冥冥之中,我的鹮郎在今日才与我相见啊。”

谢令仪再微微俯身,征询似的,只是泪竟也如断珠般涌出,“鹮郎,你是我的鹮郎吗?”

谢不为的内心像是被猛然击中一般,他看着谢令仪面上的泪,心痛之外,竟以此得了几分安定——原来在谢令仪心中,一直为他留有一地。

他忙以袖为谢令仪拭泪,连连应声:“我是,我是阿姊的鹮郎。”

又似想起了什么,紧紧握住了谢令仪的手,柔软的像是握住了一团柳絮,“王叔安,他对你好吗?”

王衡,字叔安。

谢令仪面色神色一滞,如同幽兰颓败一般,但很快,她又敛去了面上露出的不如意,只淡淡道:“好与不好,都这样了。”

其实,谢不为都不用问谢令仪本人,便能推知谢令仪如今在王家的处境。

王谢从来不合,这不是什么秘密,早在魏朝南渡之初,谢氏女便多有与王氏郎和离,若究缘故,便是王氏甚轻谢氏,而谢氏女又多有傲骨,不愿委曲求全。

再到后来,虽谢翊兴盛陈郡谢氏,却更是得罪了琅琊王氏。当时以陈郡谢氏为首的世家是绝不愿让谯国桓氏篡萧氏之位,但琅琊王氏却因王丞相死后再无可兴门户之才,便想拥立桓氏,再得一次佐君之功,自然,并未得逞。之后,皇帝虽没有追究琅琊王氏之过,但终究不会再尊王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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