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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.兆宜(十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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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光穿不透窗柩, 房中只燃着一枚火烛。

火光幽然,一寸寸映亮隐于暗处的那道身影。

朱红广袖长衫外罩金丝薄罩衫,金线绣的枫叶在光线下反射着惊心动魄的色泽。

看清那张脸, 温寒烟心头剧震。

怎么会是他?

叶承运儒雅温和的脸上此刻并无笑意。

他唇形偏薄,眼下不笑时唇角微微向下撇, 显出几分平日里看不出的阴郁感。

温寒烟攥紧了手指。

若她此刻不出手,叶凝阳下一瞬便要开始承受永生永世的折磨。

可她流云剑几乎断碎, 此刻强行出手, 未必能救得下叶凝阳,甚至可能反过来枉送了自己的命。

叶凝阳同她非亲非故, 不过两面之缘。

付出这么多,真的值得吗?

温寒烟用力抿了下唇角。

【若此次不顾忌流云剑,你我全力以赴,能有几成胜算?】

龙傲天系统沉吟片刻:【六成。但流云剑支撑不了多久, 十招之后一定会断。如果那个时候你并未取胜, 本命剑断,你和叶凝阳都必死无疑。】

六成的胜算,若加上她血阵相助, 胜算或许能提高至七成。

【如果反派愿意像之前那样出手助你, 胜算或许能提高到十成。】

温寒烟心底凉凉嗤笑一声。

裴烬要的便是昆吾刀, 如今有叶凝阳替他祭刀,他恐怕开心还来不及。

只需要待鬼面罗刹自以为是替他办了事,他再出手夺刀, 便可坐收渔翁之利。

如果真如她所料, 昆吾刀能够取用她体内魔气——

届时他等着她重伤濒死,一举拿回属于自己的修为,再反手轻而易举杀了她。

简直一箭双雕, 快活得很。

温寒烟手心渗出冷汗,眼底闪过几分狂乱挣扎。

她自认不是什么圣人,尤其五百年前以身炼器,苏醒后却被师门弃若敝履,落得如今下场。

过往种种宛若寒冰入体,将她一颗心都冻成磐石。

离开落云峰的那一刻,她便暗自发誓,前事只作上辈子如烟消逝,余下的岁月便是她的来生。

这一生,她只为自己而活。

可此刻眼睁睁看着叶凝阳堕入地狱,她心头那层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冰,仿佛出现了裂痕。

要她见死不救,她日后又如何能够心安。

温寒烟用力攥紧剑柄,手腕一转正欲拔剑。

电光火石之间,一道悠扬笛声顺着风声传来。

如山间清风吹散阴霾,又隐隐含着一种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气。

紧接着,一抹浅蓝色的灵光破窗而入,如水波般荡漾开来,将蔓延至叶凝阳身侧的黑雾逼退数尺。

温寒烟动作微顿,反手将尚未完全出鞘的流云剑送回去,重新掩住气息静静退回原地。

余冷安单手勾落兜帽,精致的脸庞似含霜雪。

她红唇旁贴着一支玉笛,一身朱红长裙,披金戴玉,一脚踢开房门大步跨入。

“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,竟然真的是你。”

余冷安走到叶凝阳身旁,将她拦在身后,慢慢地抬起眼睫。

她视线越过鬼面罗刹,微微停顿片刻,定定落在叶承运脸上。

“究竟什么事值得你如此煞费心机。”

余冷安静了静,语气平淡得仿佛一潭死水,“究竟有什么,比凝阳的性命还要重要。”

叶承运沉默片刻,才长叹一声道:“夫人,我本不愿让你插手此事,可你的好奇心为何偏要这样重?”

“与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,别忘了,我们时间不多——此刻已是酉时,子时之前必须得解决。”

鬼面罗刹一击未得手反倒被逼退,语气愈发阴冷,黑雾再次汹涌翻滚而来。

“若她执意阻挠,一并杀了便是!”

阴风浮动,卷起余冷安衣袂翩跹。

她动也未动,只直直盯着叶承运的眼睛。

叶承运喉头上下滑动,余冷安的视线太过灼人,似邺火般将人灼伤,直烧到骨髓之中去。

他垂下眼睫侧过脸,避开她的视线,终究什么也没有说。

余冷安定定看着他,良久轻轻笑了下。

她敛眸,再次掀起眼皮时,眸底光彩似烈阳穿破浓云。

“想要我的命,恐怕没有那么容易。可千万要小心脱了一层人皮,露出些什么令人作呕的败絮。”

余冷安手腕一翻,玉笛在她掌心化作一道璀璨流光。

“你们愣着干什么?我还赶着带凝阳回房睡觉,一起上吧!”

“区区悟道中期,也敢大放厥词。”

鬼面罗刹冷嗤一声,狰狞鬼面沉入浓雾,化作万千墨烟散入虚空。

“全身上下,你恐怕最硬气的也只剩这张漂亮的嘴。待会我便替你撕烂了它,如何?”

一道雪亮剑光这时撕裂浓雾,当空斩来。

清冷的女声掷地有声落下来。

“我看该撕烂的是你这张恶心的脸。”

余冷安愕然抬眸,眼睛微微睁大:“寒烟仙子?”

温寒烟挽了个剑花轻巧落在她身边,微微点头:“叶夫人,此人并无实体,毒雾能够腐蚀血肉,请无比当心。”

余冷安一声冷笑。

“并无实体?”

一道浓雾似冷电般刺向她后心,然而她却连头也没回,纤长指尖翻飞快成一道道残影抚过笛身。

紧接着,浩瀚灵光自玉笛之中漾开,圈圈点点的涟漪瞬息间便铺满了整个房中,也勾勒出一道瘦长的剪影。

“藏头露尾的老鼠,不就在这里吗?”

余冷安不紧不慢侧身,丹红唇角微扬,扯起一抹嘲弄的冷意。

下一瞬,浅蓝色灵光不闪不避,化作天罗地网直直迎上去,将那道剪影包拢在内,猝然收紧!

一道尖啸声从腾腾黑雾中传出,几乎掀翻屋顶。

“啪嗒”一声坠地的脆响,鬼面被灵风一分为二,坠落地面。

浓雾被浅蓝色的灵光纠缠着,一时间仿佛被生生撕裂下来,一道瘦长的身影被吐出来。

郁将缓缓抬起头,露出一张戾意丛生的脸。

似乎是常年不见天日,他的肤色透着一种诡异的惨白,瘦骨嶙峋,颧骨高耸,看上去格外阴邪刻薄。

“很好,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真面目的人,竟然还是个修乐的女人。”

那双狭窄的眼睛里流露出刻骨的阴毒,郁将盯着余冷安露出一个微笑。

那笑意不仅看不出半分善意,反倒令人极其不适,仿佛被冰冷的毒蛇缠上心脏。

“你竟练出了笛灵?”

余冷安微微一笑:“如何,这便怕了?”

“怕?”郁将嗤笑一声,“不过是感慨,音修的确是我毒雾的天克。但若是能将克星反过来残杀,那岂不是格外快意?”

余冷安冷眼看着他,冰冷吐出四个字:“大言不惭。”

“崇川州卫氏不愧是千年前赫赫有名的仙门世家,音修奇人辈出,惊才绝艳。只可惜人丁凋敝,我还以为,千年前便已经绝了后。”

郁将睨一眼一言不发的叶承运,“我却听说你夫人姓余,是你早年间游历遇见的散修,惯常用剑?”

叶承运薄唇微动,没有说话。

“你的手未免也太长,管得可真宽。我母亲便姓余,我乐意从她的姓氏,怎么了?”

余冷安自芥子中抽出一把长剑,“至于用剑,你若想同我比剑又有何难?我就在这里,你尽管来。”

与此同时,温寒烟听见余冷安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。

“寒烟仙子,如今情势紧迫,客套的话我便不多说。我的笛灵能够拖住他的毒雾片刻,鬼面罗刹不擅近战,没了那些缠人的东西,即便他修为高于你,也未必是你对手,你可以与他放手一搏。”

“但是动作务必要快,他所修功法太过阴邪,我无法确定笛灵能够支撑多久。”

温寒烟目不斜视,瞳仁微微转向叶承运:“那他呢?”

“……叶承运修为太高,已经接近炼虚境,你对上他恐怕要吃亏。”

安静片刻,余冷安轻声道,“正好,这也是我们兆宜府的家务事,他便交由我来对付。”

温寒烟沉吟片刻,她们如今占据劣势,这是最有胜算的安排。

她干脆道:“好。”

余冷安语气复杂:“不愧是传闻中的那个寒烟仙子,与许多道貌岸然之人不同,你……称得上不负盛名。”

“若今日你我有命带着凝阳活着离开,你此番不顾安危生死仗义相助,这份恩情,我此生必报。”

下一瞬,余冷安便径直迎上叶承运。

两人并不多话,在一片沉默之中转瞬间便过了数十招,悟道境的威压在虚空之中碰撞,整个房屋都隐隐震颤。

温寒烟不敢轻敌,精神紧绷成一条线。

鬼面罗刹的确似余冷安所说,不擅近战,而他也似乎深知这一点,并不全力与温寒烟针锋相对。

黑雾散去大半,可他身形却似鬼魅,悟道境修士的速度几乎令她无从辨认。

温寒烟攥紧了剑柄,心中微微焦躁。

鬼面罗刹与她若即若离地纠缠,想来也是在拖延时间,等待着笛灵被毒雾彻底腐蚀殆尽的那一瞬间,来收割她的性命。

可她分明知晓这一切,却有心无力,根本触碰不到他分毫。

余冷安说得轻巧,可毒雾难缠,笛灵与浓雾纠缠良久,耗费的绝对不止一点灵力。

她如何能辜负这样的机会。

就在这时,一道声音落在她识海中。

“乾南,离东。”

裴烬声线天生带着几分华丽的意味,语调直到此刻依旧懒洋洋的,听不出多少多余的情绪。

电光火石间,温寒烟脑海里闪过许多碎片化的念头。

——“他那样心狠手辣之人,裴氏上上下下三百五十八条人命,他可是一个也没有放过。”

——“若我说,我这次当真无所图呢?”

——“你那位忠心耿耿的师弟的命格,你算过吗?”

——“害得我元气大伤的那个小子,根本就不是纯阳命格!”

真真假假,虚虚实实。

裴烬的心思仿佛拢着一团迷雾,温寒烟无暇费心分辨。

但不过是两步方位而已,有龙傲天系统和流云剑在手,哪怕裴烬有心害她,她也绝非毫无还手之力。

温寒烟心一横,干脆按照裴烬给的方位,先后向东南闪身踏出一步。

雪色长裙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度,剑风裹挟着浩瀚灵力拦腰撕裂雾气,与郁将咽喉擦过。

温寒烟一愣。

对于裴烬的话她并未全信,出手时留有余地,只待变故突生时飞身撤离。

裴烬却竟然并未害她?

郁将也愕然抬眸,两双眼睛近在咫尺对上视线,一时间竟流露出类似的讶然。

他竟然险些被一个合道境的剑修伤了命门?

简直奇耻大辱!

他眸光流露出几分狠戾,身形一转不再避战,威压朝着温寒烟汹涌而来。

森冷死气与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,毫无保留地兜头倾轧下来。

“坤北,巽西南,兑东南。”

裴烬的声音再次不紧不慢地响起,带着点笑意,“我早说过了,我这人平生最是怜香惜玉——保护你都来不及,怎么会害你?”

温寒烟冷笑一声:“那便将昆吾刀留给我。”

裴烬也笑:“美人都喜欢这样强人所难么?”

温寒烟没理他,她不再留力,飞身一踩被轰塌了一般的红木桌,借力向北迎上一步,随即腰身一拧,朝着西南东南疾退两步。

郁将原本佯攻温寒烟身前,实则绕后直取她后心。

此刻却见她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,恰到好处地侧身飞退,反手便斩来一道剑光。

轰——

郁将咬牙被逼退几步,脸上浮现起怨毒之色。

这剑修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,分明只有合道境修为,剑意却极其霸道,灵力浩瀚仿佛用之不竭。

正面对上,他竟然只有闪躲的余地。

温寒烟一剑斩出,并未头脑发热追击而下,而是谨慎飞退数步,轻盈落于房梁之上。

她脑海飞速旋转着。

鬼面罗刹速度极快,但裴烬给的方位总是先人一步。

他语气笃定,老神在在,显然对这种看似鬼魅、毫无章法的攻势早已聊熟于心。

邪修的路数总是相似的,或许鬼面罗刹的招式,对于她而言陌生,对于裴烬而言却并非如此。

但无论如何,既然是能够预判的,那么她与对方之间修为带来的差距,便有机会弥补。

温寒烟撩起眼皮。

翩跹墨发拂过她脸侧血痕,一张素□□致的脸上却丝毫不显狼狈,反倒流露出几分玉石雕琢之后惊心动魄的美感。

趁着鬼面罗刹心神大乱,她此刻总算有片刻能够喘息,将繁杂冗余的思绪一寸寸梳理。

方才鬼面罗刹踩过的每一个方位串联起来,仿佛一幅水墨画般在眼前铺陈开来。

温寒烟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,光点绵延成线,在她识海之中飞掠而过。

艮东北,乾西北。

“艮东北,乾西北。”

几乎是同时,温寒烟毫不犹豫足尖一点,踩实了这两个方位。

鬼面罗刹步法中蕴着一种玄妙的规律。

但并非无可解。

温寒烟调用起浑身灵力凝于足下,【踏云登仙步】在灵台之中无声运转。

裴烬黑眸微微一眯,看出她已短短瞬息间有所顿悟,没有再开口提醒方位。

还真是颗明珠,只可惜被潇湘剑宗找了去。

就这么弄脏了。

[叮!白月光身陷鏖战,请立即出手与她并肩作战,然后在危难关头将她揽在怀中,慢动作三百六十度转圈圈,四目相对,用低沉磁性的气泡音对她说:“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,绝对!”]

[叮!任务已发布,请勿消极怠工,请立即积极地响应号召,行动起来!]

[叮!]

[叮!]

[……]

[嘘。]裴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。

他下颌微抬,示意一片剑光间愈发游刃有余的温寒烟。

[你看看她,像是需要我帮忙的样子么?]

绿江虐文系统小心翼翼从裴烬识海里探出小脑袋,正好看见温寒烟暴力一剑削平了一大片黑雾、鬼面罗刹满脸惊恐仓皇逃窜的画面。

[……]它怀疑人生地短暂陷入了沉默。

这和剧本里写的不一样啊!!

……

剑风阵阵,剑光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,几乎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。

余冷安身上受了不少轻伤,向来讲究的鬓发落下几缕碎发,金钗她嫌碍事,早已随手拔了扔在一边。

她拎着长剑冷冷看着叶承运:“昆吾刀是凶煞之物,当年裴烬被封印在寂烬渊,逐天盟集九州之力都无法将这把凶刀彻底毁去。”

“兆宜府身为四大世家之中仅剩的两脉,理应做好镇守之责。你却在做什么?炼刀祭刀,你莫非是想借昆吾刀的力量复兴兆宜府千年前的荣光?”

叶承运并未显出多少狼狈,不过衣衫稍微凌乱几分。

他并未否认,只是沉冷道:“我是兆宜府家主,却眼见着兆宜府日渐没落,反倒让潇湘剑宗扶摇直上。”

叶承运攥紧剑柄,声调高起来,“我想带领兆宜府重回世家第一的位置,至少与潇湘剑宗平分秋色,而非仰人鼻息看人眼色,这何错之有?”

“潇湘剑宗水涨船高,是因为英杰辈出,前有云澜剑尊,后有寒烟仙子,而兆宜府却青黄不接。你若想要兆宜府重回巅峰,那便同我一起沉心修炼,广纳英才。”

余冷安眼尾猩红,剑指叶承运,“可你呢?你已多久没有闭关修炼过?整日对凝阳和煜儿不闻不问,自己却反过来走旁门左道。”

“你不惜手段如此残忍地杀人性命,如今竟然还把主意打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!”

叶承运淡淡望着她。

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。”

他闭了闭眼睛,哑声道,“夫人,妇人之仁是永远无法成事的。”

“妇人之仁?伦理纲常,在你口中竟然只是是妇人之仁?”

余冷安惨笑两声,“我明白了,叶承运。当年你执意娶我,也不过是因为无意间撞见我卫氏唯一继承人的身份,看中了我所拥有的一切。”

“你答应替我隐瞒保守身世的秘密,不过是担忧旁人知晓了我的身份,与你争抢。”

余冷安眼底爬上蛛网般的血丝,她心底一寒,“我母亲虽缠绵病榻多年,可她有修为护体,身体并未差到会丢了性命。与你相识订婚不久,她却突然离世,也是你做的?”

叶承运眼睫微沉,平静道:“只有你孑然一身,才会愿意早日与我成婚。”

“你真令人恶心。”余冷安指尖发颤。

她用力攥紧了玉笛,“我定要杀了你,告慰我母亲……”

叶承运脸上闪过一抹痛色,终于从一种冷酷到麻木的状态中挣脱出一分情绪。

“夫人,我只是太过在意你,太过害怕失去你。”

“别再叫我夫人!”

回应他的是一道裹挟着滔天杀意的灵风,余冷安旋身而上直逼叶承运面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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