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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.兆宜(五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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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个时辰之前。

温寒烟从裴烬房中离开之后, 并未直接回到自己房中,而是轻巧越过一小片假山池景,走到空青所住的厢房窗外。

窗户并非紧闭,空青一早已经贴心地替温寒烟从内打开。

他本人也正寸步不离守在窗边, 单手按着鸿羽剑, 满眼紧张戒备。

望见温寒烟的身影, 他眼前一亮,连忙收剑后退, 让出半个身位。

“寒烟师姐, 你来了!”

温寒烟身形柔软,瞬息间便自窗柩中钻进来,站定至他身侧。

“方才可有人来过?”她一边整理衣摆, 一边抬眼问。

空青把窗户重新关上, 紧张兮兮里三层外三层上了锁又加了禁制,才重新回到她身边。

“没有。但寒烟师姐, 你当真要留在这?”他皱眉不赞同道, “这里不安全。”

温寒烟直接用实际行动回答:“你去床上躺好。”

自己则在窗边太师椅上抱剑而坐,闭目养神。

如果她所料不错,接下来定有一场恶战, 她需要养精蓄锐早作准备。

【能敌得过么?】温寒烟在识海中轻声问。

龙傲天系统自豪地一拍不存在的胸脯道:【一个人当然没问题,悟道境也就是听着唬人了点,不过对你这位最强龙傲天来嘛……说也就是洒洒水啦。】

温寒烟直接忽略了它口中那些令人不太能理解的字眼,眉间微微一蹙, 捕捉到另外一条信息。

【你是说,东洛州作乱之人不止一个?】

龙傲天系统诡异地陷入一阵沉默:【……】

哦莫,一想到要越级打Boss,它心情太澎湃,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。

温寒烟静了片刻,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流云剑柄。

冰冷坚硬的触感一如从前,无数次陪伴她从生死间厮杀出一条鲜血淋漓的生路,她的心底无端安定了几分,极度冷静地思索起来。

她虽拥有系统的力量,却也不是鲁莽之人。

既然敌不过,她没兴趣硬拼。

拼得两败俱伤不说,到最后也未必能解决什么问题,反倒让裴烬坐收渔翁之利。

将裴烬这个大麻烦带在身边,她总要收点报酬。

温寒烟袖间掠过一道灵风,扫过房中幽然燃烧的鲛人膏。

暖黄中透着诡谲淡紫色的火光狂乱摇曳几下,在簌簌的声响之中不甘地熄灭。

一缕缕薄淡青烟在灰白的光线中逸散。

一片死寂之中,危险在悄然窥伺,不知是不是时间还早,空青感觉自己全无困意。

他心底忐忑,与此同时,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雀跃。

夜色深重,云层在风中卷积腾挪,稀薄月光透过薄薄一层窗柩,在房间中拖拽出一道一动的明暗线。

空青记不清曾经与温寒烟这样独处是什么时候,心房又热又满。

或许是夜幕降临,他心底许多从未对旁人倾诉过的话,一股脑涌到唇边。

“我自小便无父无母,就快要饿死的时候,是云澜剑尊好心相救。他不嫌弃我根骨低劣,带我回落云峰做外门弟子。”

空青笑了下,似是自嘲,“寒烟师姐,不怕你笑话,那时我真以为见到了话本子里的神仙。”

云澜剑尊长相冷峻,气度清寒,一身流云道袍仙风道骨。

的确……令人见之难忘。

温寒烟眼睫轻动,心中泛起细微波澜。

然而她起伏的心绪却只是一瞬,便再一次归于平静。

落云峰,潇湘剑宗,云澜剑尊。

这些曾经对她而言几乎与性命一般重要的字眼,如今回想起来,竟似一场镜花水月,再也惊不起多少涟漪。

就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。

“可是云澜剑尊久居高位,并不知我这样毫无背景、也无修为的外门弟子,在落云峰中求生如何艰难。当然,即便他知晓,也不会为我而干涉什么。”

空青笑了声,“寒烟师姐,说这些,并非是我心有不甘,也并非心有怨怼。”

“我感激云澜剑尊救了我一命,但我真正想要说的是,在遇见你之前,落云峰对我而言,又何尝不是看起来更似仙境一般的炼狱。”

“是你给了我机会,让我做你院中的外门弟子,不再让任何人欺我辱我,也从未因我出身低微而看不起我。”

“你教我剑法,教我识字,教会我这世上天地广袤,除了饥饱,还有许多值得在意的事。”

话音微顿,空青道,“最重要的是,你教会我,那些事谁都可以做。”

“就连我……也可以做。”

温寒烟眸光微顿。

她曾经的确时常提点空青剑法,但当时并未多想,不过是看见了便帮了。

‘何故在我练剑时躲在墙后偷看?这样很危险你不知道么?’

‘对、对不住……寒烟师姐,我这便走了。’

‘慢着。你也想学剑法?’

‘我……我没有。’

‘没有?原本还想顺手教你几招,既然没有,那便算了。’

‘……’

‘还说没有?’

‘师姐说的……是真的?’

‘你先说你要不要学。’

‘……要。’

‘那好,每日卯时,在这里等我。’

‘可我真的……也可以学吗?’

‘为什么不能?哎,不同你多说了,师兄唤我呢!’

……

温寒烟缓缓睁开眼睛。

落云峰的一切于如今的她而言,就像是一场浑浑噩噩的噩梦。

往昔温情此刻看来,不知多少暗涌杀机深掩其中。

她也不过是个被傻傻哄骗的棋子,她又能救得了谁。

“当时我不过是举手之劳。”温寒烟话音微顿,“你……不必如此。”

“可正是这样的‘举手之劳’,才让我逐渐体会、逐渐习惯,我同你、同任何人没有什么根本上的分别。”

空青却一脸正色地盯着她,“寒烟师姐,无论你是否承认,都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。所以——”

他垂下眼,几缕额发坠在眉间,更显清瘦俊秀。

所以,这条命他不介意将它还给她。

“就算今日我死在这里,只要能帮到你,我也心甘情愿。”他轻声说。

温寒烟眉间微皱:“你不会死。”

她绝不会让空青死在这里。

温寒烟指尖微微一蜷,柔软的衣摆拂过指腹,她几乎感觉腕间血色印迹开始无声发烫,似邺火般灼烧起来。

裴烬为何执意要来东洛州?

温寒烟细细回忆过他们接触之后的每一个细节。

在历州听闻东洛州纯阳命格修士失踪之后,裴烬一改先前漫无目的的做派,点名要来东洛州。

除了杀她泄恨之外,他唯独想要做的事便是取回昆吾刀。

温寒烟掀起眼皮。

东洛州中必有昆吾刀的踪迹。

“空青,当年我昏迷之后,你可有听说过有关昆吾刀的消息?”

“昆吾刀?”空青一脸茫然,想不通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这里了。

但他还是认认真真想了半天,才回答道,“并没有……寒烟师姐,昆吾刀不是千年前便随着裴烬那魔头一同被除去了吗?”

如今看来,并非如此。

若东洛州动荡皆是因昆吾刀而起,恐怕她最终不得不借裴烬之手才能平息事端。

能压住昆吾刀凶戾之气的,想来也只有他。

温寒烟沉吟片刻,冷不丁出声:“若待会打起来,你不必恋战,自己往卫长嬴的房间跑便是。”

空青下意识反驳:“我跑去他那里做什么?”

片刻后他才想起那人一指震断季青林本命剑的伟大壮举,一时无言。

温寒烟纤长睫羽扫下来,掩住眸底冷芒。

她轻抚了下腕间。

如果没有她体内魔气牵制,以裴烬的性子,不看热闹添两把火就不错了,根本不可能出手救下空青。

窗外夜风徐徐拂过,树影婆娑映在窗上,看上去竟有几分静谧美好之感。

屋内寂静无声,两道身影一坐一躺,温寒烟压抑气息几乎隐于黑暗之中,房间里仅余空青静静的呼吸声。

风倏然一急,不知什么撞在窗户上,哐当一声巨响,像是想从外向内破窗而入。

禁制明明灭灭,空青心惊肉跳地睁开眼睛,壮着胆子朝着窗户瞥一眼。

窗外风急,树影癫狂摇曳。

空青声音发颤:“是不是……有东西过来了?”

温寒烟眼也没睁:“不过是变天了,安心躺回去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,空青突然觉得有点冷。

他把被子扯开,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去,缩在床角瑟瑟发抖。

“寒烟师姐……”他小声问,“你不冷吗?”

“冷?”温寒烟感受了一下,没觉得有什么异样。

修士不畏严寒,空青已晋阶天灵境,理应不会感觉到寒冷。

她睁开眼睛,凝神盯着他,细细辨认他的神情,“除了冷,你有没有别的感觉?”

空青眨眨眼睛,或许是被子盖在身上,温度渐渐回笼,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,像是泡在温水中一般适宜。

他又感受了一下,兆宜府的床极软,锦被轻飘飘的像是裹了一层云。

这一次就连冷都没有了,他只能感受到舒爽,丝毫没有异样。

“……没有,可能是我太紧张了。抱歉,寒烟师姐。”

空青有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,看向温寒烟所在的方向时,表情猛然一僵。

“寒烟师姐?”

房中夜色黯淡,红木桌椅像是被月光褪了色,显出一种青灰色的诡异色调。

方才坐着人的太师椅上此刻空无一人。

温寒烟不知所踪。

窗外风更急了,呜咽呼啸着在院落之中穿行,树影疯狂地拍打着窗柩。

空青闻见一种灼烧一般的气味,像是熄灭烛火之后一瞬间的味道,又像是什么被烧焦的东西在黑暗之中靠近他。

空青心下一寒,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了。

他连忙掀开被子飞身下床,劈手拿起床边的鸿羽剑拔剑出鞘。

“什么人?将寒烟师姐带到哪里去了?!”

空青提剑四顾,周遭是一片浓墨一般的黑暗,陈设装潢在一片朦胧之中安静摆放在原地,没有分毫挣扎过的痕迹。

他压根分不出心神体会恐惧,满心都被一种烈火般的情绪烧穿了。

“你是谁?是不是眼神不好使?!纯阳命格的人是我,竟然这都能抓错人?”空青高声怒斥一声,“赶紧把我寒烟师姐还回来!”

“蠢东西。”

一道忽远忽近、不男不女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,染着浓郁不屑讥诮,“谁抓你那师姐了?”

“我要的从来都只是你!”

紧接着,一股阴冷气息如电般袭来,直取空青后心。

空青身后一凉,本能转身提剑去挡。

但这气息来得实在太快,就像是夜幕之中惊雷之前的闪电。

饶是他凝集全身灵力于足尖,在那股凉意侵蚀而来之际,也不过勉强转动了几乎不存在的微小弧度。

空青瞳孔骤缩。

他竟然丝毫没有还击之力。

莫非他今日就要死在这里?

死倒没什么可怕的,只是寒烟师姐怎么办?

就在这时,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在他耳侧:“别动,我没事。”

方才瞬息之间,温寒烟感受到一道强横阴冷的气息。

对方修为高深莫测,若她强行留在房中或许会被察觉,便暂时隐匿了踪迹。

空青表情一片空白,紧接着压紧了的眉间一松,他语气一喜:“寒烟师姐?”

回应他的是一道剑风。

一道雪亮剑光撕裂黑暗,浩瀚灵压轰然斩来,剑风勾动满室气流,整个房间都在悍然震颤。

轰——

院落地面一阵剧震,空青被这阵气流扫得站立不稳,控制不住向后摔去。

一只纤细的手拽住他手腕,轻而易举一把将他提了起来。

剑光散尽,剑风浮动温寒烟碎发,不断向后飞掠,露出那张精致而冷冽的面容。

她一指弹出一道灵风,不偏不倚掠过床边角落里的鹤形灯。

鲛人膏颤了下,随即火光闪跃一下,慢慢悠悠地重新燃了起来。

兆宜府的客房太大,仅仅一盏鹤形灯根本映不亮整座房间,空青只能看见他身前的温寒烟。

火光澄莹映在她流畅漂亮的侧脸,将她白皙胜雪的皮肤染上一抹淡淡的血色。

那一双狭长的凤眸定定直视着前方,眼尾上挑眼角下勾。

分明是极妩媚的眼型,却因她眸底冷冽眸光显得清冷不容近亵,美得惊心动魄。

空青注意到,温寒烟的视线一瞬不瞬越过他肩膀,一言不发看向他身后。

空青浑身一紧,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锁定了。

一种阴冷而强势的威压笼罩在他身体上,浑身的汗毛都在这种注视下立了起来。

出于一种弱小猎物对于捕食者的天性,他僵硬地站在原地,丝毫不敢动作。

“寒烟师姐,我身后……是有、有什么东西吗?”

温寒烟死死盯着空青身后的“人”影。

如果那姑且能够称之为“人”的话。

在床角光线照不到的阴暗角落,一抹森然鬼气无声逸散,扭动的黑雾像泛滥的影子一般覆盖了整个床面。

一道高大的影子立在床边,全身都掩在长袍一般的浓雾之中,在应当是双眼的位置,只有两点猩红的微光。

充斥着不祥而诡谲的气息。

温寒烟脑海里瞬间闪回寂烬渊中弥漫的浓雾。

莫非此人当真与裴烬有关?

她神情冷凝,空青实在按捺不住,小幅度地转过头。

一张浓雾凝成的狰狞鬼面几乎贴上他鼻尖。

“啊——”

空青惊呼一声倒退三步,条件反射闪身躲到温寒烟身后。

片刻他又觉得此举不妥,咬紧牙关重新站出来挡在温寒烟身前,声线却因惊异而略微发颤。

“鬼面罗刹……”

“鬼面罗刹?”温寒烟一皱眉,她没听过这个名号。

“寒烟师姐,你知道浮屠塔吗?”

这个名字倒是并不陌生,温寒烟心头一凛:“那个聚集了一群将裴烬奉为尊上疯子的……宁江州浮屠塔?”

“嗯,寒烟师姐,你昏迷了五百年,有所不知。”

空青语速极快,“浮屠塔一百六十八层,最顶层只有寥寥几名穷凶极恶之徒才有资格出入——鬼面罗刹正是其中一位。”

“这五百年间,他在浮屠塔呼风唤雨,风头正盛,浮屠塔之主巫阳州甚至允许他进入玄罗殿,将他示弱左膀右臂。”

“巫阳州?”温寒烟凤眸微眯,“他还活着?”

这个名字她不止不陌生,甚至称得上熟悉。

五百年前寂烬渊仙魔之战,正是由此人挑起。

巫阳州自成名时便自称“裴烬唯一亲传”,振臂一挥,几乎将整个修仙界的邪修都收拢于股掌之间,试图解除裴烬封印恭迎他重回九州。

温寒烟原本以为自己以身炼器加固封印之后,巫阳州已死于正道围剿之下。

没想到他不仅未死,还做了浮屠塔之主。

两人对话只在一瞬之间,鬼面罗刹“哦”了一声:“见识倒不少。”

他颇有几分新奇地怪笑一声,“也好,去阎罗殿的时候,你们也好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。”

“今日谁殒命于此还未可知。”

温寒烟当机立断一剑刺出,“哐当”一声将桌案拦腰斩断。

“进来!”

门“砰”地一声被踢开,数十名身穿朱红绣金枫劲装的兆宜府侍卫鱼贯而入。

“寒烟仙子,我等前来相助!”

是叶家主提前部署在厢房外的兆宜府精锐!

空青心头一松,他放眼望去,目之所及最低也是天灵初期,最高已至合道境巅峰。

红衣劲装侍卫步履平稳,训练有素拦在温寒烟与空青身前,将沉浮的浓雾鬼面团团围住。

“贼人还不快束手就擒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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