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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48.陶珠儿受感召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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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阿招笑了笑,“起码在安南,知识教就是这样传开的,而且,拼音立刻就取代了喃文,在身份低微的百姓中流行起来了。就这样,我接触到了知识教,并且完全被迷住了。”

所谓的喃文,是安南民间流行,以汉字作为元素自行组合而成的拼音文字,一向被视为是一种贫民所用的不入流的文字,对陶珠儿等人来说,当然是从未听说过的。虽然这件事和彩云道无关,但他们也不由听得很入神了:谢阿招作为一个老家在千里之外,已经被灭了寨子的外来蛮奴,想要脱离主人的农庄,在此之前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,离开农庄之后,等待他的只有更悲惨的将来,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兴起过逃离的想法。

但是,知识教改变了这一切——凭借对知识教的共同信仰,谢阿招居然找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通道:他从来往农庄,专门和农奴做些小生意的本地货郎那里,得到了帮助,一路避开了安南境内的官道,从信奉知识教的那些最野蛮的部族领地中穿过,躲开了正在交战的阮氏、郑氏,在官道上设下的重重关卡,成功地进入占婆境内,朝觐了当时刚刚全面投入建成不久的知识教大礼堂!

“占城港的日子肯定要比农庄好过多了,我很轻松就找到了活干……”

知识教是不会在金钱上资助或者奖励信徒的,但对谢阿招这样聪明大胆的小孩子来说,在占城港站住脚不是什么难事,一开始他肯定是打零工,给占城港码头的力工做‘换钱仔’——力工们得到的筹码,还要排队去换成现金,码头那里的吃食摊贩,一般都做换钱生意,可以直接花销筹码,或者在他那里兑换,收取低廉的手续费。把筹码凑成一大批之后,再去账房换钱,为他们跑腿的小孩就叫‘换钱仔’,收入虽然非常低廉,但管吃管住,而且吃得很不错,大米饭是可以管饱的,辣椒盐、小鱼干、虾酱也能时不时尝尝鲜。

谢阿招当时大概十五六岁,其实也可以做力工了,不过,他选择当换钱仔,因为换钱仔的工作比较轻松,他可以把大量时间用在学习上,知识教每次主祭,他从不错过,次次主祭,他都名列前茅。没有两年时间,谢阿招在占城港的信徒里就比较出名了,就算没有被知识教招为祭司,也不愁工作。

——以占城港为圆心,往外划圈,一开始,买活军主导开辟的农场,都在方圆三十里的圈子里,那么,这些农场里信知识教的百姓,来占城港参加大祭,是很轻松的,可随着时间的推移,圈子的半径不断扩大,当半径扩大到二百里的时候,任何人都可以想得到,这些百姓虽然对知识教也非常崇拜,但要到大礼堂来那必然是很困难的了。如果知识教没有不断派出祭司,这些百姓就陷入了无主之地,在住处周围很难得到宗教信仰的满足。

在信教这件事上,民间的主动性一向是非常惊人的,知识教的官方祭司,人数上升得缓慢,那么他们就私下聘请谢阿招这样优秀的信徒,去履行半个祭司的职责:组织崇拜活动,即学习、考试,同时很多农场主也愿意出钱来当做对虔信者的奖赏,因为他们发现,知识教的信徒往往更容易管理,干活也更灵巧,是更合格的员工。

其实就是比扫盲班老师的工作内容再扩大一点,还有点儿基层管理的味道在……在精细统治还没有完全铺开的地区,难怪这种土祭司如此受到欢迎了。谢阿招说自己差一点就去做土祭司了,但是,他运气不错,“那时候六姐发话,知识教改制了,多了很多祭司的岗位编制,他们叫做‘扩招’——同时,张坚信大祭司在吕宋为我们知识教置办了唯一的教产,我们财政要比以前自主一些了。”

在以前,官方祭司是有工资的,工资从衙门财政出,那么,要添人当然是很大的事情了,不但花费时间久,而且一次增加的岗位,和教区扩张的速度比,简直就是杯水车薪。张坚信大祭司因为解决了这个问题,在教内威望很高,谢阿招也是借着他的这股东风,被挑选出来正式入教做了祭司,这样他就没有逗留在占城港周围,而是随着局势的发展,被派遣回老家,在五尺道边开始发展教区。

在此之前,他是在安南工作——也是曾经生活过,熟悉地理人情,还有自己人脉的老地方。范主任听到这里,不禁感慨道,“你也不容易啊!这些地方可不比占城港那样享福,光是这路也不好走。”

这也是陶珠儿的想法,谢阿招越是聪明伶俐、多才多艺,她就越觉得他的选择其实相当令人费解——以他的本领,如果专做通译,早就过上小楼电灯的日子了,何须如此辛苦跋涉,在艰苦简陋的夷寨中周折?如果有心做一番大事,在政治上有所建树的话,似乎考吏目也是正途。知识教是比较穷的——这是公论,他们的教产只有一座印刷厂而已,收益再高,对应庞大的祭司队伍,均摊下来也绝不宽裕,一个如此出众的人才,为何甘心在知识教中,做个小祭司呢?

“那自然是出于喜欢了。”

谢阿招也很坦白地回答这个问题,他语气轻松地指着滚开的溪水,“你看,把水烧滚饮用,这也是我们知识教带来的新习惯,饮生水吃生肉会生病,会有很多寄生虫和细菌病,血吸虫、布病、肝吸虫……这些事情,如果我们不说,部族里的人是不知道的,他们会以为这些疾病是邪灵上身,是恶魔的诅咒,皈依了知识教之后——”

他声音一抬,顿了顿,望着陶珠儿等人面上蓄势待发的喜悦,忽然恶作剧一般笑了笑,“有时候也还是会得上病——你看,饮生水吃生肉的习惯,不是特意去养成,必然是因为燃料获取得比较困难,火种也不好保留,所以某些时刻依然会这么做,条件的改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尤其在五尺道周围,更是如此。”

没有谁比刚刚走过五尺道的人更有感触了,在这样的蛮荒中,任何困难都是实在且棘手的,所有的物资也都是珍稀的,对买活军来说,几乎不再是困难的火种问题,在五尺道夷寨就是难以跨越的障碍,任何商品只要经过遥远的路途被贩售进来,都昂贵得无法日用,哪怕连火折子都是如此。

谢阿招耸了耸肩,动手开始往自己的水囊里补充盐糖水,在汩汩的水声中,他轻声讲,“这些病也依然是很折磨人的,知识教无法改变这些,但是……它能让人们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受苦,我觉得这一点很重要。”

“从我一生的经历中,我得出一个结论:在所有的波折之中,最为深沉的痛苦,是无知。一个人活在世上,无法回避的是种种的痛苦,但是,如果能知道这些感受的来源,知道它的去处,能够进行复杂的思考,消灭人心深处的无知……那么这一切就不算是毫无意义。”

谢阿招换用夷话,向好奇地盯着自己的夷人,大概是把意思又重复了一遍,陶珠儿吃惊地在这些夷人脸上也看到了思考的表情——片刻之后,这些夷人似乎认可了谢阿招的观点,对他点了点头,又说了很长的一串话。谢阿招把这个意思翻译了过来,“无知带来畏惧,畏惧让痛苦更痛苦,知道痛苦为何而来,痛苦也会减轻。”

……确实有一定的道理。陶珠儿暗自皱了皱眉,她有点儿不可置信。对她来说,百姓在愚昧之外,确实是狡猾的,但狡猾的同时又很愚昧,她完全相信,任何一个人在触碰到自己的利益时都会变得精明,但见到如此野蛮未开化的夷寨,它们中走出的蛮夷,也会对如此形而上的问题有自己的观点,这依然是超出想象的事情。

“当我能从地图上把我的行迹标记出来的那一刻,我痛苦的旅程,被固定了下来,它就真正地成为了我过往历史中确凿的一部分,曾有的痛苦,转化为了我的食粮……我想把我的经历,尽量地扩散,把无知消除,那么天下间就再没有什么工作比知识教更适合我。”

但谢阿招也曾经是一个狡猾的夷人,他的思考却也是如此的深刻,这样的事实明确地摆在陶珠儿面前,倒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心中曾存在而不自觉的那份优越感,现在,这种优越感在飞快地丧失,她反而有点儿自惭形秽起来了。

或许有点儿矫枉过正,但这会儿,谢阿招的思考仍让她反省着自己的浅薄,以及对于知识教的刻板印象:陶珠儿一直认为,知识教无非就是六姐为了统御野蛮之地的权宜之计,是一种目的性很强,历史也很短,完全工具化的宗教。为知识教工作的祭司,多少有点儿居心叵测,似乎都是一些没有底线和节操的神棍,甚至是江湖骗子……

但和谢阿招相处这段时间之后,她不敢再这样想了,谢阿招提出的几个问题,她甚至都有点回答不上来,深心里,她认为谢阿招的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:除了知识教的祭司之外,买活军衙门,优先的任务是消灭无知吗?还是维持统治?对谢阿招来说,知识教的祭司,搞不好还真是最理想的工作?祭司绝不是什么神棍,反而是崇高而值得敬重的人?

如果以‘消除心中的痛苦’作为宗教存在的意义的话,那么,哪怕知识教的诞生,的确是有强烈的目的性,但在这些年的发展之后,它是不是已经发展出了很丰满的教义,成为了一个完全合格的,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先进的,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优秀教派?

甚至于……它的教义,对陶珠儿来说是否也有一丝的触动,让她有了发自本能的,加深了解甚至是……略加信奉一二的冲动?, ,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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